第六八三章 大堵脈

　　軌道部的部長閆立成準時踏入會議室，背著手走到自己的位子跟前，坐下之後，擡起頭冷冷掃了壹圈，開口問道：“尤瑞敏同誌到了沒有？”
　　坐在最末尾位置的鐵勘院院長尤瑞敏就連忙應聲，道：“閆部長，我到了！”
　　“那就開會吧！”閆立成絲毫不拖泥帶水，道：“瑞敏同誌，妳先把情況講壹講吧！”說完，閆立成抽出壹支香煙送進口中，“啪”地壹聲點燃，然後靠在椅背上吸了起來，煙霧很快就將他的真容掩蓋了起來。
　　短短兩句話，閆立成這位部長的強勢風格盡顯，會議室總共也沒幾個人，他絕不會看不到尤瑞敏，故意這麽壹問，無非就是宣示自己對於會議的絕對主導權。
　　尤瑞敏也感覺到壹陣壓力，他打開面前的報告，深吸了好幾口氣，緊張情緒才有所緩解，然後開始照本宣科地念道：“……南北新幹線東江段，位於即將開工建設的南北大動脈的中心位置，地理位置特殊，經濟分量極重，此段線路的選址規劃，將會對我國中東部地區的經濟發展格局產生極其深遠的影響。在部領導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之下，我院此次抽調最精銳的技術隊伍、最先進的勘測設備，以務實嚴謹、高度負責的態度，投入了此段線路的勘測任務之中……”
　　“……規劃中的每壹條線路，都經過了平均不低於二十次的人員實地勘測，以及空中遙感分析，在得出最真實的數據之後，經過嚴謹的分析、科學的論證，再結合各方面的綜合情況，我院已經初步得出南北新幹線東江段的最優規劃方案……”
　　“……在東江省北部A段，宜采用A3線路，理由如下……；在東江省北部B段，宜采取B1線路，理由如下……；在東江省南部A段，宜……”
　　尤瑞敏壹段壹段進行匯報，但只是簡單扼要地講明了方案選擇的理由和優勢，隨著他的匯報，在座的每壹位軌道部領導手上，都拿到了壹份非常詳細的規劃方案，上面清楚標明了每壹段線路的具體走向和詳細地理信息。
　　“……以上就是關於南北新幹線東江段的勘測結果。”尤瑞敏此時合住報告，擡頭看向閆立成，用目光進行請示，道：“閆部長，我的匯報結束了……”
　　閆立成“唔”了壹聲，重重地頷首，但沒有對報告本身有任何的表態，而是擡起頭望著會議室的天花板，似乎是若有所思。
　　尤瑞敏就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待著閆立成的進壹步表態。
　　良久之後，閆立成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朝尤瑞敏壓了壓手，示意尤瑞敏坐下，手指又順勢就在面前的詳細規劃方案本上敲了敲，道：“關於這份規劃方案，大家都有什麽看法？”
　　會議室的人都看著自己面前的規劃方案，並沒有著急開口，規劃方案這種事，畢竟是紙面上的，實際情況是什麽樣子，誰都沒有親眼去看，所以還是不要輕易表態為好。
　　閆立成等了壹會，看沒人開口，就側了側身子，從煙盒裏抽出壹支煙，遞給了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姜晚周，道：“晚周同誌，妳講兩句吧！這條鐵路怎麽修，從哪裏修，妳得把把關啊！”
　　只有單獨對姜晚周講話時，閆立成才會把語氣稍稍放平緩，在軌道部的所有大事上，閆立成都可以壹手做主，但唯獨在規劃和修建事宜上，他必須尊重姜晚周的意見，原因無它，姜晚周是在座幾位領導中，唯壹壹個既親自主持過鐵路修建、又懂得規劃的人，這種資歷別人都不具備。
　　這也是軌道部壹條不成文的分工原則，大方面的事情，比如新鐵路幹線樞的紐設在哪裏，閆立成可以拍板，但大方向定了之後，剩下鐵路具體要怎麽去修，就要由姜晚周來拍板了。
　　姜晚周接過閆立成遞來的煙點上，吸了壹口，把自己面前的規劃方案推開，然後看著尤瑞敏，道：“瑞敏同誌，妳這份報告上的東西，都經得起考驗嗎？”
　　尤瑞敏遲滯了壹下，還是答道：“報告上的所有數據，都是我們實際勘測的結果，而且經過反復的核實，是絕對可靠的。”龍瑞敏很聰明，沒有把話說死，更沒有扯到自己的身上，反正報告上的數據都是那些勘測隊員提交上來的，自己這麽說也沒錯。
　　“既然如此，那如果按照這個方案修建，鐵勘院可以承擔壹切後果啰？”姜晚周淡淡道了壹句，彈了彈煙灰，把目光從尤瑞敏身上收走。
　　尤瑞敏臉色頓時壹白，額上就開始冒出了細小的汗珠，他這位鐵勘院的院長兼鐵勘院的總設計師，心裏真正害怕的人，還要屬姜晚周了，至於對閆立成，則屬於是壹種敬畏。而姜晚周則不同，姜晚周是那種既懂得鐵路規劃、又有豐富實踐經驗的人，單單就在鐵路規劃這壹塊，其水平都不低於尤瑞敏這位學術權威，在軌道部的所有領導裏面，也只有姜晚周才可以真正質疑到尤瑞敏。
　　“姜部長，這……”尤瑞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數據既然是可靠的，那麽方案就肯定是沒有錯的，可要說鐵勘院能承擔失誤帶來的壹切後果，尤瑞敏就不敢表態了，這種包票誰都不敢打，萬壹有什麽差池，自己這位鐵勘院院長可就要倒黴了。
　　尤瑞敏現在搞不清楚的是，是不是自己的報告之中，被姜晚周看出了什麽破綻，這是讓尤瑞敏感到最不安的地方，方案自己之前已經審核過幾次，如果還被姜晚周挑出錯來，那自己可真是被狠狠地打了臉啊，而且這絕對是工作中的重大失誤。
　　“晚周同誌有什麽看法，就盡管說嘛！”閆立成此時開了腔，算是幫尤瑞敏化解了難堪，不管怎麽說，尤瑞敏也是他看中並提拔的人。
　　姜晚周就道：“我要講的是，修鐵路不是修皮鞋，肥了還可以收緊、窄了可以加寬，前期勘測中的任何壹個小小疏忽，都可能導致我們做出錯誤的抉擇，動輒上百億的投資，會因此付諸東流，甚至鑄成無法挽回的損失。這就要求我們的鐵路勘測人員，不僅要有精湛的技術，更要有高度負責的態度，其所拿出的每壹份報告，都應該經得起任何考驗。”
　　尤瑞敏松了口氣，原來姜部長只是想強調壹下他的存在感啊，害自己還以為是報告中出了重大錯誤呢。
　　閆立成此時也是有些不爽，這些話我平時就強調了很多次，還需要妳再強調壹次嗎？這方案到底行不行，妳給句肯話就可以了，何必東拉西扯呢，白白浪費大家的時間和精神。
　　尤瑞敏就趕緊陪著笑，附和道：“是，是是，姜部長此言……”他只想趕緊把方案通過，讓姜晚周這東壹榔錘西壹棒子的，自己遲早要被嚇出心臟病來。
　　“可偏偏就有些人，拿勘測當兒戲！”
　　沒等尤瑞敏把話講完，姜晚周突然聲色俱厲，聲調狠狠地提高了幾度，壹幅咬牙切齒狀。
　　尤瑞敏的心此時剛落到肚子裏，再聞此言，心臟猛壹下又彈了起來，劇烈的心跳，都讓尤瑞敏感覺到壹陣眩暈，我的天，姜部長這是要自己的命啊！
　　閆立成側臉看著姜晚周，眉頭微微鎖起，以自己的了解，姜晚周可不是個放空炮的人，難道這方案真有什麽大問題嗎？作為新鐵路幹線的直接推動者，閆立成恨不得這條鐵路立刻投入修建，然後立刻修成，但如果修的是壹條問題路，閆立成則寧願不修，自己要的征集名聲，而不是麻煩。
　　姜晚周就把壹份材料狠狠摔在了自己面前的桌上，道：“這就是妳們反復核實了二十次的結果嗎！這就是妳們務實嚴謹、高度負責的態度嗎！”
　　尤瑞敏驚的是手足冰涼，雖然不知道那份材料上到底是什麽，但肯定不是什麽好消息，尤其是這材料還似乎姜晚周拿出來的，龍瑞敏就更加驚恐了。
　　身旁的另外壹位副部長拿起材料，只是簡單掃了壹眼，臉上頓時陰雲密布，重重地哼了壹聲。材料從在座領導手中壹壹傳過，凡是看到材料的人，基本都是壹模壹樣的反應。
　　等材料傳到尤瑞敏的手裏，他的手已經抖得拿不起那份材料了，哆哆嗦嗦半天，等翻開材料看了壹眼，尤瑞敏頓時如被雷擊，整個人都木在了那裏，作為鐵勘院的院長，他比誰都清楚這份材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勘測工作出了最嚴重的失誤。
　　“妳們到底打算讓部裏修壹條什麽樣的鐵路？是南北大動脈，還是南北大堵脈啊！”姜晚周怒不可遏，厲聲質問。
　　在座的領導也是很惱火，就算不懂規劃，他們也知道地質災害對鐵路意味著什麽，壹條三天兩頭出故障的鐵路，怎麽可能擔負起南北運輸的重任？能不耽誤運輸就已經是燒高香了，到時候出了問題，妳怎麽辦，是修修補補、勉強維持呢，還是中斷南北運輸幾個月來重新修建？
　　耽誤事就算了，到時候軌道部的領導恐怕都要被人們唾罵的口水給淹死了！
　　材料最後才到了閆立成的手中，只見閆立成太陽穴上青筋突然暴起，然後壹拳錘在桌上，厲聲喝道：“尤瑞敏，妳要給老子壹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