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納媳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本想等諸兒回來的時候出城迎他,順道讓他帶我去市井遊玩。東街鋪子的炮豚,西街鋪子的搗珍,只聽他說說,就叫人垂涎了,這次是非要讓他帶我去嘗嘗的。可諸兒卻比我預計的早了幾天回來,等我得著消息,他已經在父親的殿上了。我還賴在棲梧宮裏沒有走,想著壹會兒見到他就只好繼續耍賴,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過去。
可等了半晌也不見諸兒回宮,只能派個內侍前去打探。那人回來報我,諸兒去殿上和父親復命,出來的時候臉色鐵青,像是出了什麽大事。有個下人擋了他的道,還挨了他幾馬鞭,現下壹個人關在書房裏,誰也不敢過去招惹他。
我壹驚,直覺出了大事,趕緊讓果兒再去打聽。
誰知這丫頭壹去不返,我等得久了不免胡亂猜測,本想事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可風平浪靜的,什麽預兆也沒有,這打算根本無從做起。我壹個人在屋裏急得搓手頓足,左等右等果兒也不回來,我決定先不管她。才要往諸兒的書房去,那丫頭就飛奔進來,和我撞了個滿懷。
她跑得氣喘籲籲,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我終於理出個大概:
諸兒送半夏到了衛國,衛國的國君,半夏的公公姬晉親自出城迎接,將她接進新臺,禮遇有加。世子姬急有要事出使宋國,姬晉說等兒子回來立刻就行嘉禮,便打發諸兒回國了。諸兒才回來的時候還是春風滿面,可衛國派來的使臣後腳就跟到父親的殿上,卻說是衛國國君迎娶了半夏。那姬晉年過半百,且早有君夫人,半夏嫁去只封了個夫人,說穿了不過是個妾。還是個禁臠在城外新臺的妾,連宮門都沒踏進半步。
“那分明就是算計好的!”果兒漲紅著臉,將別人的揣測壹塊說來給我聽。
我也知道是算計好的,到了這個時候,為何世子突然被打發去出使宋國?又為何不迎半夏入宮,卻在城外另建新臺?叫諸兒提前回去,留下半夏壹人,她縱想反抗,也無回擊之力。那老色坯早有前科,世子姬急的母親原本是他的庶母,背著他父親生下姬急,偷養在民間多年。如今又打起了兒媳的主意。我怒不可遏,咬牙罵道:“那老癩□□,上烝下報,枉顧人倫,彘犬不如!父親知道,定要出兵滅他!”
果兒從沒見我怒到目眥欲裂,嚇得不敢出聲。我推開她,急急往諸兒的書房跑。諸兒最疼弟妹,壹定會把這次的過錯全都攬到自己頭上。
果兒在後頭緊追著我,我跑到書房,裏面已經空無壹人,東西散亂了壹地。出門的時候撞見阿蘇,他說世子去殿上了,向國君請戰。
我楞怔在書房前良久,在果兒怯怯的輕喚中回過神來。風吹在臉上涼涼的,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我用袖子胡亂抹了把眼淚,對果兒說:“走,我們去小白那兒,看看鮑先生在不在。”
我也不知道找鮑叔牙有什麽用,父親殿上的臣子我不認得幾個,最熟的就是他。我每天穿著侍女的衣服賴在小白的書房裏給他斟茶遞水,偷聽了幾堂課,他也不趕我,我就拿他當先生了。
鮑叔牙反問我:“公主覺這仗該不該打呢?”
我猶豫不決,只好如實作答:“我不想諸兒上戰場,也不想半夏受委屈。”
“公主對同胞有仁有義,那麽對天下人呢?”
“先生認為不該嗎?都有人欺到我父親頭上來了!”
“怎麽是欺呢?婚嫁之事,不是好事嗎?兩國聯姻本就是為了綜合國力,世子沒登上王位終究是世子,日後還沒個準呢。國君卻是現成的國君。只要對齊國有利,大公主嫁誰不是嫁呢?”鮑叔牙抿了口茶,說得優遊自若,那腔調活像在茶肆酒樓裏談生意,最後又補上壹句:“反正主上是斷不會出兵的。”
我拍案而起,罵道:“我就不信父親是這樣想的!等這事過去了,我定要父親撤了妳和管夷吾的職,妳們兩個壹對奸商,主子們遲早都要變成妳們的買賣!”
我摔門回了桐月宮,呆坐在窗前,神思恍惚。
窗框裏橫出壹枝桃花,已經雕落得差不多了。我訥訥地看了許久,看到天色漸晚,那樹枝慢慢失去了顏色,變成黑暗裏壹條枯瘦如鬼魅的手臂,無助地戰栗。壹陣急風吹過,那手臂撲面而來,似要鎖我咽喉。我嚇了壹跳,才醒轉過來。
果兒在宮裏來來回回地跑,為我打探消息。鮑叔牙是對的,父親不會出兵,他的國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買賣,我和半夏只是齊國聯姻的工具,嫁誰不是嫁呢?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看見真憑實據。這就是姑母走的路,和半夏憧憬並不壹樣。
我問果兒:“世子呢?”
“從殿上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不吃不喝大半天了。公主要去看看嗎?”
“不去了,讓他壹個人靜靜吧。”我起身挪到裏屋,看見半夏出嫁前送我的桃花繡品,我叫人制了屏風,立在床前。那花開得轟轟烈烈,半夏最喜歡這樣激烈的色彩,她壹向覺得,只有最繁華、最鼎盛、最極致的才能配得起她。
桃樹底下站了壹個我,粉面含春,顧盼生姿。和半夏壹般年紀的壹個我,正是女子韶華最盛的時光。
可惜,盛極必衰。
我和半夏在這個宮裏,誰都逃不脫。
我對果兒說:“去找疾醫,從今天起照常熬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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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真的很苦,我連喝了三天,依然無效。
第四天晚上,果兒又端著藥碗進來。我聞到味道,幹嘔了壹下,掩鼻讓她端得遠些。
過了壹會兒,果兒又來催:“公主,藥涼了就不好了。”
我問:“世子呢?”
果兒道:“還在書房裏,沒有出來過。”
我嘆了口氣,“把藥端來吧,躲得過初壹,也躲不過十五。我總不能壹輩子賴著諸兒。算卦的說我和半夏同命,若真叫他說準了,以後要和個糟老頭子同床共枕,我總先把我失眠的疾治好。免得日後睡不著,還要日日夜夜對著他。”
“公主,您別多想了。那算卦的分明就是個瘋子,您都說不要信的。”
我苦笑壹下,端起藥來喝,才碰到唇,就被人搶下碗盞,黑稠稠的藥湯撒了壹身。面前站著諸兒,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進來的,我也顧不得身上燙,只是訥訥地看著他。
他把藥碗往案上壹擱,將我橫抱起來,轉身就往外走,“這藥沒用就別喝了,我不會讓妳和半夏同命的。”
果兒不知出了什麽事,慌忙追出來,跟在後頭嚷:“世子……公主……”
諸兒頭也沒回,說道:“去把公主要用的東西搬來我宮裏,以後都不用喝這老什子的藥了。”
我倉促地不知作何反應,任他抱著我往他的宮走。
進屋的時候門框撞到了我的腳,我說:“我的鞋子掉了。”
他大約沒聽清,楞了壹下。我又說:“我的鞋子掉了。”
他將我放在地氈上,轉身找到我的鞋,蹲下身子為我穿上。他擡頭的時候撞上了我的目光,然後吻上了我的唇。
諸兒從來沒有這樣吻過我,從來都是點到即止。
他說:“妳喝的這藥還真是苦。”
我撫著他的臉說:“才幾天,妳怎麽瘦成這樣?還長胡子了,真醜。”
我以為我在笑,諸兒卻說:“我醜我的,妳哭什麽?”
在這宮裏,即便死了人,也不會有太多的哀傷。何況,半夏又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