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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裂帛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我回了桐月宮,果兒還捧著那塊縑帛來回踱步,這點小事,倒叫她赴湯蹈火壹樣。

  我道:“妳又拿了什麽炙手的山芋?不過是塊縑帛,還他就是了,妳還怕他什麽?”

  果兒見我回來,喜道:“公主,您在我就不怕了。您可千萬別差我壹個人去送,還是等世子自個兒來拿吧。”

  我嗔怒,“他是老虎,吃了妳不成?沒用的奴才,拿來給我吧!”果兒也不怕我生氣,趕緊交到我手上,壹臉虎口余生的竊喜。

  我接過縑帛,又想放刁,雙手各捏壹半,卯足了勁往兩旁壹扯,只聽“嘶啦”壹聲,縑帛在我手中裂成兩半。果兒嚇了壹跳,瞠目看我。我詭笑壹聲,“怪不得有人喜歡聽,這響兒著實悅耳!”


  還想再撕,余光覷到上面的字跡,不由楞了壹下。我還當是他未過門的夫人托寄的錦書,卻原來是諸兒的手筆。將兩片碎帛拼在壹處細看,果然是他的親書:

  桃樹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直,籲嗟復籲嗟!

  我將兩片帛拼在案上,托腮看了半晌。果兒鬼頭鬼腦地湊過來,涎著臉問:“公主,上面寫了什麽?您壹整日都唬著臉,怎麽壹下子又高興成這樣?”

  我在高興嗎?果兒不說,我倒不自覺。我正了正神色,道:“寫了首桃花詩啊,家裏有株桃花開得盛,可惜能看不能折,只好看著嘆氣啊!”

  “能看不能折,能看不能折……只好看著嘆氣……”果兒歪著頭,嘴裏喃喃重復我的話,想想沒個結果,又來看我的縑帛。她也不認得字,倒看了半天,好像我騙她似的。“公主,就這幾句話啊,也值得您笑成這樣?自家的桃花幹嗎不能折啊,夫人堂前的五株桃,我們不是年年去折嗎?呦,我們浸的那些桃花酒倒叫世子喝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再去浸些啊?再不折,過些日子花倒要謝了。”

  “自然要折!去,給我拿筆墨來。”我拍開她的腦袋,將縑帛翻過來鋪在案上。寫道:

  桃樹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證無來者,叮嚀復叮嚀!

  果兒見我擱下筆,又湊上前看:“公主,您這又寫什麽啊?”

  我笑道:“果兒剛才說得對,我便是照妳的話叮囑那人,再不折,過些日子花倒要謝了。……走吧,我們再去折些桃花來。”

  果兒往案上覷了壹眼,問:“公主,那縑帛……世子……”

  “哦,收起來。又撕又畫的,弄成這樣,別再叫世子看見了,仔細他扒了妳的皮。”

  果兒撅著嘴,壹臉的哀怨,也不敢強辯。我上前掐了壹把她肉嘟嘟的臉,心裏好笑,諸兒這般溫潤如玉的男子,她也能嚇成這樣。

  我領著果兒去折桃花,壹路上沒有言語,她大概還在想怎麽藏那塊縑帛呢。我也沒有說話的心情,暗自理了理頭緒。諸兒的心意,我從來不敢揆度,不管是什麽,對我來說無非是兩個結果:失望,或者更深的失望。可沒料想,初見那詩的壹刻,我的心裏竟是竊喜。我不假思索寫下的便是我的心意,可還是不敢拿給他看,我們是同姓兄妹,對他來說,我就永遠是朵能看不能折的桃花。

  ――――――――――――――――――――

  過了晚膳諸兒還沒有來,我想他今日不會來了,便支開果兒,拿了卷竹簡翻看。這簡是管夷吾寫的,我串通了糾從書房裏偷渡出來,反正也睡不著,借此打發些時間。

  夜深人靜,我正沈浸其中,突然諸兒出現在我面前。我嚇了壹跳,也不知他進來多久了。“妳妳妳……嚇死我了,我當妳今天不來。”

  “有些事,辦得晚了。也不知妳睡著沒有,過來看看。”他面目肅然,直直地盯著我。

  “妳來多久了,也沒個聲。”我已察覺他不同以往的表情,心裏壹虛,只能低下頭佯裝看書。

  “才壹會兒,看妳讀書,不想吵妳。”

  “我不過打發時間,反正也睡不著。”我的眼光壹直落在書上,不敢看他。

  諸兒的手覆上我的天靈蓋,我的身子壹顫,還是不敢擡頭。只感覺他的手指穿過我的頭發,順勢滑落下來,經過我的臉龐,然後停在我的頸項上。手掌上的薄繭磨蹭著我細嫩的皮膚,我的每壹根神經都隨之繃直起來。

  他的沈默裏有壹股颶風欲來的氣勢,我突然有種莫名的預感:他的手指會突然施力,折斷我的脖子。

  “今茲不折,證無來者?”他終於開口,聲音粗啞。

  我越是試圖鎮靜下來,越是抖得像凜冽寒風裏的枯枝,不可自已。“什麽?”我別無言辭,只好裝傻,企圖蒙混過去。但他既然想戳穿,我這樣做也太過徒勞。

  “是妳的心裏話?”他追問。

  “是不是的有什麽重要?”我鼓起勇氣直視他,但下壹刻我就後悔了,他眸子裏射出的光像把利劍,遊移在我的要害。“我們是兄妹。”我的勇氣壹瞬間就消耗殆盡,那句話卡在我的喉嚨裏,囫圇不清,也不知道他聽清了沒有。我慢慢垂下眼皮,但還是能感覺他灼人的眼光,我在那光裏無所遁形。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的手慢慢撤離我的脖子,我頓感壹陣輕松,但隨即而來的是失落,壹種龐大的失落,幾乎讓我不堪承受。

  我再次擡眼,見他轉身欲走。我只覺得離開既是永別,他若壹走便不會回頭。那種失落更大地漫延開來,隨著他漸遠的步子,我沈淪下去,靈魂和呼吸開始從身體裏抽離,我感覺自己就要溺斃其中。

  “諸兒!妳不要走!”我大叫,帶著聲嘶力竭的哭腔。

  他停下步子,僵直著背影,沒有回頭。

  我撲過去環住他的腰,我能感覺他身上的每塊肌肉都緊繃起來。我貼著他的背開始抽泣,越哭越大聲,像個不知節制的孩子,眼淚鼻涕壹大把,他的深衣被我浸濕了壹大片。

  諸兒轉過身來摟著我,輕拍我的背,柔聲安慰:“別哭了,別哭了……桃華,桃華……”他喃喃地喚我的名字,得到了他的回應,我便哭得更兇。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壹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諸兒被我哭得沒轍,只好哼起《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壹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我帶著哭腔,和著他唱了起來。“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諸兒俊美的臉印著月光的清輝,宛若天人。我透過朦朧的淚眼看他,有美壹人,清揚婉兮,眼前這人便是我願與之偕臧之人啊!我不自覺得湊上臉去,吻上他的唇……

  管夷吾說得對,我就是熏蕕無辨,涇渭不分,我只憑我的喜好做事,是非正義對我來說沒有太大意義。我不想考慮我的未來,鄭國退了婚,姬忽看不上齊大,但總有人看得上。有壹天我也會和半夏壹樣,坐著金絲鳥籠壹樣的馬車,像禮物壹樣被人送走。我雖貴為公主,終究是個任人擺布的弱女子。我不願信命,可這就是我的命,無法擺脫,也無法改變。

  但,我可以摧毀。

  既然老天要和我開壹個玩笑,那我就把這個玩笑開得再大壹些。最好,最好再沒人敢要我。

  我不顧壹切地加深那個吻,用壹種摧枯拉朽的氣勢。諸兒楞怔了壹下,便用他更大的熱情回吻我。我被他壹把抱起,放到榻上,他欺身過來的時候,我的腦子裏已經壹片混沌。我們迫不及待地輕吻、愛撫,撕扯對方的衣服……

  所到之處,壹片狼藉,如同轍亂旗靡的疆場。

  壹陣劇痛貫穿了我的身體,我的指甲毫不留情地掐進了諸兒的肩頭。但,即使這樣深刻的疼痛也無法拉回我的理智。或者,再有沒有什麽疼痛可以抵過我的心痛了。

  諸兒停頓下來,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熨平了我糾結在壹起的眉頭。我開始回吻他,和他的身體糾纏在壹起,笨拙地回應他。他仿佛得到了犒賞,重振旗鼓,欲罷不能……

  當壹切歸於平靜,我依偎在他懷裏大聲喘息,就像剛從父親的獵場上策馬歸來。只是不能聞到泥土的芬芳氣息,鼻尖縈繞的是瑞腦散發出來的淫糜味道。

  我從身下摸出半塊縑帛,是我上午叫果兒藏起來的,上面被火燙壞了壹個角。我說:“我叫果兒收起來了,妳又從哪裏得來的?”

  “我來的時候看那丫頭在院子裏燒。”

  我笑,她想了壹天,原來是個毀屍滅跡的法子。我道:“妳又為難她了?”

  他不答反問:“妳既要叮嚀我,為何不給我看就撕了呢?”

  我沒有告訴他原因,只道:“我不過聽個響兒,諸兒可知妹喜?”

  “妹喜好聞裂繒之聲。”

  “妹喜聞裂帛聲而笑,夏桀便撕了成千上萬的帛給她聽,我不過撕妳壹塊,妳就舍不得了?”

  諸兒笑,附在我耳邊呢喃:“我倒不知道妳還有這種惡趣味,妳要愛聽,我也舍得。”

  “妹喜可是紅顏傾國,我若是這樣的禍水,妳也舍得嗎?”

  “傾國又算什麽?桃華想要,我便傾其所有。天道人倫都可以枉顧……”諸兒的唇又壓上我的唇,後面的聲音便消失在我們熱切的親吻裏。我再次失去理智,也許,我從未有過片刻理智。我並不需要諸兒的傾其所有,就算他肯,我也不允。我所求不多,鏡花水月,片刻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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