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用腐敗對抗腐敗

　　臨襄市，某出租公寓的復式樓內。在周白榆進入夢境後的二十五分鐘……
　　周白榆就眼耳口鼻流出血跡……
　　他夢到了壹條狹長的通道，在通道的盡頭，他看到了被無數黑色物質包裹著的……繭。
　　仿佛是觸手，仿佛是黑霧。
　　但無疑，那種東西壹旦觸碰到，普通人會立馬感受到濃烈的負面情緒。
　　他在蠱樓裏，見過這種東西。
　　不過這夢中的場景看起來簡單，卻根本無法抵達終點。
　　雖然夢中只有壹條狹長的道路，雖然他猜測，張郝韻就被困在道路盡頭的黑色繭囊裏……
　　但那個盡頭實在是無法抵達。
　　這壹生，周白榆在乎的人很多，在乎周白榆的人也很多。
　　他性格裏的確藏著另壹面，那壹面，風騷，跳脫，甚至帶點邪氣。但更多時候，他本心是善良的。
　　就如天下無二所言，似乎要抵達黑色繭囊，根本就只有真正絕情絕性，不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愛才可以。
　　周白榆其實比那幾個傳奇先行者更早崩潰。
　　柯重業堅持了壹小時，觀滄海也堅持了壹小時，天下無二堅持了九十分鐘……
　　周白榆則不壹樣，這個情聖成就獲得者，在入夢後第十分鐘，就開始劇烈抽搐，在夢中感受到了巨大的折磨。
　　二十五分鐘的時候，淩寒酥顧不得壹切，用盡力氣將他弄醒。
　　壹聲聲帶著哭腔的周大哥，將周白榆從夢境裏拉了出來。
　　“呼……呼……”周白榆就像每壹個從噩夢中驚醒的人壹樣，神情中帶著驚恐，大口的呼吸著。
　　“周……周大哥，妳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怕……那到底是壹個什麽樣的夢？”
　　周白榆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過了將近壹分鐘才說道：
　　“不知道醒目無常前輩是不是還活著……”
　　“這是壹個扭轉妳過去記憶的夢，當然，進入了黑蓮之中，恐怕就不是夢那麽簡單了。”
　　“夢中有壹條通道，每走壹步，似乎時間都會過去好多天，這些天裏，妳過往所有美好的記憶，所遇到的所有讓妳感激的人，都會變成扭曲的樣子。”
　　“他們會想盡辦法折磨妳……我的母親……在這個夢境裏，樣子變得十分恐怖，那根本就是壹個腐敗種怪物。”
　　“隨著妳不斷前行，妳在夢境中的樣子也不斷變化，妳在不斷成長，但遭受的痛苦也越來越多……”
　　“最開始是父母，後來是朋友，是妳接觸到的所有人……”
　　淩寒酥忽然發現，周大哥竟然帶著幾分悲傷。
　　她並不知道周白榆和腐敗種的關系，她只是感覺到……周大哥眼神和語氣，都有些黯然。
　　“到底……到底是什麽樣的怪物……會有這麽壹個讓人痛苦的領域？”
　　淩寒酥的問題，也是周白榆的問題。
　　他默默想著，當初帶張郝韻看那部電影，她該是怎樣的難受？
　　在她的記憶裏，父母竟然是那麽扭曲的怪物嗎？
　　那本該是……這個世界最愛自己的人啊？
　　誠然，腐敗會放大怨恨，放大負面情緒，但即便如此，夢境之中，父母也過於可怖了些。
　　“真好啊，我爸爸媽媽就對我不怎麽好，我還有個弟弟，老是跟我搶東西。”
　　她到底是怎麽輕描淡寫，說出這番話的？
　　周白榆的拳頭握緊。
　　內心已經開始做最壞的打算。
　　“我必須要接觸到繭囊，至少我要知道那個繭囊裏，是否藏著她。”
　　淩寒酥聽著周白榆的言語，更加擔憂：
　　“可，這只是夢啊，周大哥，犯不著因為壹個夢境，把命搭上吧？”
　　“況且還有天下無二會長，還有和光同塵會長……他們，他們應該可以辦到吧？他們才是傳奇先行者……就，我們沒有那麽厲害，也沒關系的。”
　　淩寒酥到底是關心周白榆，這番話說得自私了些，但本質上，是希望周白榆放棄這種近乎自我折磨的行為。
　　周白榆搖了搖頭。
　　似乎張郝韻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抓起壹把安眠藥：
　　“這次……不要叫醒我！如果我很痛苦，就不停在我耳邊說，這壹切都是假的。”
　　這聽起來無疑是很武斷的決定，也談不上謀略。
　　淩寒酥有些不解，焦急的說道：
　　“周大哥……幹嘛要做到這個樣子啊！”
　　周白榆笑了笑：
　　“妳知道最讓人難受的是什麽？是妳給了人虛假的希望。”
　　所謂虛假的希望，不僅僅是告訴壹個人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是不該半途而廢。
　　無論是曾經那個跳樓自殺，屍體砸落在周白榆面前的傳銷受騙者。
　　還是那個自殺被他救下，後來卻再度自殺的人。
　　在周白榆看來，二者都是壹樣的，只不過前者是連自己都不信的欺騙。
　　後者是妳真的對壹個人承諾，可妳只是承諾了，卻沒有陪他做到。
　　周白榆不想人生再出現第三次這樣的錯誤。
　　“我不能丟下壹句生活會越來越好就算了，不能把她丟在那樣的地方。”
　　周白榆不再多言，將手裏的壹把安眠藥直接灌下去。
　　他很清楚這個劑量死不了，而他現在需要的，不是醒過來，而是無法醒過來。
　　他甚至不清楚，醒夢無常的托夢，會不會第二次生效。但這已經是探索黑色蓮花區域，相對來說，最為安全的辦法。
　　藥性很快生效，昏昏沈沈了片刻，他又壹次進入了夢境。
　　……
　　……
　　幽長的通道出現。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陽光被黑蓮隔絕，只留下殘余的光苗，讓黑暗變得不那麽絕對。
　　通道就像是壹座孤橋。
　　在橋的兩邊，是翻滾濃郁的黑霧，目光根本無法穿透。
　　邁開腳步後，周白榆就看到了五歲時的記憶。
　　那本該是王淑芬女士和周澤水先生帶他去臨襄市遊樂園玩耍的壹天。
　　那壹天他非常高興，最能代表童年的旋轉木馬，碰碰車，他都玩了很久，不是別的小孩那樣，淺嘗輒止，是真的玩到天色都泛起昏黃才回去。
　　他從小算不上特別富裕，但別人家孩子有的，周澤水和王淑芬也從來沒有落下。
　　可在這場夢境裏，旋轉木馬變成了猙獰的野獸，那些在橡膠輪胎堆砌的車場裏開車的孩子們，也壹個個面目可憎，帶著讓人後背發麻的笑容，陰毒，怨憎。
　　最關鍵的是，此後王淑芬的形象，都將極為詭異——
　　在腹部的位置，長著壹顆連接心臟的巨大肉瘤，肉瘤甚至還有壹張臉，在不停的發出嘲弄的笑聲。
　　那個由母親變來，但早已無法分辨的腐敗種，全身上下，都長滿了“碎片”。
　　玻璃碎片，就像是啤酒瓶碎裂開壹樣。
　　周白榆沒有停。
　　他也不知道自己堅持了多久。似乎才剛剛進入夢境，又似乎已經度過了漫長歲月。
　　他瘋狂的開始往前走去，耳畔回蕩著若有若無的，來自淩寒酥的聲音。
　　但此時的他，還聽不真切。他已然從五歲，步入了十五歲。
　　小姑娘嚇傻了，但還是謹記壹句話——周大哥怎麽說，自己就跟著怎麽做。
　　所謂夢境，其實是很容易受外力影響的。
　　人在做夢的時候，甚至有可能在深度夢境下，跟壹個清醒的人，發生壹段似乎有模有樣的對話。
　　淩寒酥不斷的重復著：周大哥，這只是夢，這壹切只是夢！
　　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周大哥，但似乎……本能的，她還是相信這個男人。
　　夢境之中，周白榆不斷前行。
　　父親周澤水的笑聲從天際轉來，天空中不斷落下尖銳的酒瓶，砰砰砰砰！
　　每壹個酒瓶碎裂的時候，都會有短暫的，關於張郝韻的記憶。
　　周白榆從這些記憶裏，才知道這個從來沒有人愛的女孩，竟然有過這麽多悲哀的過去。
　　在剛離開那個村落後不久，她曾經給弟弟寄過去壹筆錢，那是她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但由於母親開口，她還是寄了過去。
　　她匯款的第二天，就見到了父親，以為終於可以得到壹點肯定的時候，父親卻提起了壹樁婚事，希望用壹千五百塊的價格，把她賣給鄰縣的壹個男人。
　　那壹天她的父親少有的對她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卻比啤酒瓶砸在她腦袋上更讓她難受。
　　她不是第壹次意識到某個問題，可那是她第壹次嘗試，嘗試用自己的價值去改變這個問題。
　　但那壹刻，張郝韻的腦海裏，只有壹個聲音——
　　“他們……不愛我的。”
　　自打那以後，她便瘋狂的想要逃離，可怎麽也擺脫不掉那樣的生活。
　　絕望讓周白榆的腳步有若千斤重。
　　那些碎裂之聲不絕於耳，他被自己記憶裏，那些被扭曲的親朋所傷，也被張郝韻記憶裏，那些疼痛的過往所傷。
　　但絕望也讓周白榆更加堅定信心。他開始瘋狂的朝著前面跑去。
　　似乎生存的本能，大腦的神經都認為，這是壹種幾乎於自殺的行為，在這壹刻，周白榆的所有感官都放大了。
　　宛若回光返照。
　　但也因此……他聽到了！
　　聽到了淩寒酥的提示——這壹切只是壹個夢！
　　而人壹旦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那麽這個夢境就要崩塌了！
　　昏暗的世界變得漆黑，黑色繭囊也從橢圓形，開始不規則的波動！
　　可也因此，周白榆因禍得福，他和那些記憶中人扭曲成的怪物，空間距離波動之下，竟然有了短暫的喘息！
　　壹旦夢將醒，人總是會想著，既然這是夢，我是不是可以隨心所欲？
　　很顯然，他辦不到，他無法抹除那些怪物，夢裏不知身是客。
　　他終究只是在壹個夢境中的客場。
　　不過淩寒酥的提示，已經極大地摧毀了這個夢的穩定性。
　　周圍的空間開始分崩離析……原本幽長的通道，碎裂成了無數巨石，原本單壹的路線，變得多元。
　　而壹旦有了更為復雜的選擇，也就有了更為靈活的操作空間。在無數碎裂巨石之中，周白榆不斷跳躍，在夢中的他，似乎唯壹能夠改變的……便是他自己。
　　雖然也只是很小的變動，但至少可以讓他在碎裂的巨石裏，不斷騰挪，壹點點接近黑色的繭囊。
　　就像是某個橫版遊戲的主角，於漂浮的空中不斷跳躍，尋找落足點，然後壹點壹點接近終點，打通關卡！
　　周白榆也終於來到了終點！
　　他發出響徹黑夜的吶喊：
　　“張郝韻！不要放棄啊！不管妳經歷了什麽！那都與妳的未來無關！”
　　這是他發自真心的話，他真的很希望，這個女人可以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
　　但這壹切註定是徒勞，即便他的言語真的可以喚起那小部分的希望……
　　這也只是壹場夢。
　　在黑蓮的深處……
　　張郝韻依舊是包裹在無盡的黑色觸手與黑霧之中的壹顆繭。
　　而夢境之中，漆黑的繭囊在不規則的波動下……竟然真的讓周白榆的吶喊，穿透了無盡的黑霧，來到了張郝韻的身前。
　　“煩人糟糕的生活總是壹成不變，而厄運也只會不斷發生，接踵而至，周白榆，不要靠近我。”
　　“我們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給我……回去！”
　　在觸碰到黑色繭囊的壹瞬間，周白榆只感覺內心的所有負面情緒，恐懼，暴怒，悲傷……以及對世界的怨憎，都在瘋狂生長！
　　他終於意識到，這是壹個多麽無解的局面。
　　“前面的通道，比起黑色繭囊，根本就是小兒科，只有真正不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愛的人，才可以走到這裏……”
　　“但這樣的人，必然有著巨大的性格缺陷或者根本就是個極端反社會人格……”
　　“而這些黑色繭囊……則完全是壹種引發腐敗化的東西！這樣的人壹旦觸碰到黑色繭囊，就會立馬被巨大的負面情緒淹沒，淪為腐敗種！”
　　這是周白榆最後的理智，在觸碰到繭囊之後，他便被無盡的負面情緒吞噬。
　　好在他的身體，也被壹股巨大的力量推開。
　　……
　　……
　　醒了。
　　終於觸碰到終點的周白榆，醫學奇跡般的醒來。
　　淩寒酥嚇得呆住，沒想到那麽吃下了那麽多安眠藥……卻可以忽然間驚醒。
　　此刻的周白榆，真的很像個腐敗種，七竅流血，雙眼因為遍布血絲而變得有些猩紅。
　　他沒有劇烈的喘息，只是捂著自己的頭，顯得痛苦不堪。
　　“如果任由那玩意兒擴散……且不說繭孵化之後，到底會出現壹個什麽級別的怪物……單是擴散本身，都會對臨襄市造成巨大影響。”
　　“必須徹底消除這個領域，必須將張郝韻從繭囊裏解救出來。”
　　周白榆的目光無比堅定，甚至到了有些瘋狂的地步。
　　淩寒酥不知道張郝韻是誰，但在她看來……張郝韻這個名字，大概是周大哥在夢境裏探索到的？
　　“所以……周大哥，妳有辦法了嗎？妳找到消除那朵黑蓮的辦法了？”
　　周白榆搖頭：
　　“我沒有辦法，恐怕天下無二，和光同塵，他們都沒有辦法……”
　　雖然是沒有辦法，但淩寒酥發現，周大哥眼裏越發瘋狂，手上也不知何時——多出了壹管藍色的針劑。
　　在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被否決之後，在意識到真正的黑蓮區，只會比夢境更加兇險後……
　　周白榆就像是壹個豁出壹切，準備梭哈的賭徒，壹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沒有辦法，但我知道壹句話……”
　　“只有腐敗才能對抗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