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忒修斯的方白鹿（二）

　　偃師俱樂部是壹個會員制的組織，行事隱秘。
　　不同於微機道學研究會和感應結社等聲名顯赫的大型團體與公司，它的存在更像是壹個都市傳說。
　　但方白鹿知道偃師俱樂部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不僅如此，它還是吉隆坡地下網絡裏的龐然大物。
　　地下市場裏流通的貨物中，有不少就是由偃師俱樂部的會員之手，流傳而出的。
　　改裝過的義肢部件、二次優化的內功行氣算法、再調制的植入體……
　　由偃師俱樂部流傳出的貨物，都是性能極為優越、經過精細再加工的高級品。
　　同時它還扮演著地下網絡情報掮客的角色，方白鹿就曾經通過偃師俱樂部發布過懸賞。
　　昨晚安本諾拉殺死陰靈時，曾跟方白鹿說過陰靈是偃師俱樂部的會員。
　　之後又發生了太多的事，方白鹿也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
　　但他沒想到，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有追兵找來了。
　　偃師……這個詞在新世界懂得涵義的人不多。但在方白鹿的記憶裏，卻有著壹點線索。
　　方白鹿在“前世”看過壹部典籍《列子·湯問》，其中就記載了壹個故事：
　　壹位名叫偃師的工匠找到周穆王，向他獻上自己制作的人偶。這個人偶能歌善舞，聲如黃鸝——比真人更勝壹籌，甚至還會向周穆王的妃子暗送秋波。
　　後來就有人將這個故事中工匠“偃師”制造的人偶，指為最早出現的人工智能概念之壹。
　　按照方白鹿的猜測，偃師俱樂部就是由這個故事中的“偃師”而得名。
　　所以其中應該聚集了不少道行極深的鐵匠與機關士——就像是《列子·湯問》中記載的那個工匠“偃師”壹樣。
　　“現在至少有壹個偃師俱樂部的人往方氏五金店去了。我正在跟著它。”
　　安本諾拉的語速飛快，方白鹿隱隱感覺出她的焦躁。
　　她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
　　“是壹只精怪。”
　　“精怪？我還以為吉隆坡的精怪基本被圖靈捕快們撲殺幹凈了。”
　　精怪是遊蕩由在數字空間的野AI，或互相吞噬到壹定地步、或與思維碎片融合的產物。與陰靈不同，它們把自己下載到物質世界時，通常會選擇動物或是無機物作為載體。
　　圖靈捕快是專門追蹤野AI——即未註冊的人工智能——的獵手，終日在數字空間裏追蹤著野AI與精怪的痕跡。
　　不過想到之前的陰靈，這次來的是壹只精怪也可以理解。
　　方白鹿扶住額頭，非常無奈：
　　“那個陰靈不是妳殺的麽？為什麽找上方氏五金店……”
　　“等等，如果是陰靈死前發送了它的坐標位置，偃師俱樂部應該直接找上安本諾拉的丹房才對……”
　　方白鹿更正了自己的思路，說道：
　　“不，那個精怪不知道陰靈的情況，它只是在追蹤昨天陰靈的行動軌跡。”
　　安本諾拉贊同了他的判斷：
　　“我的推測也是這樣。”
　　頓了頓，安本諾拉繼續說道：“妳能不能遠程控制五金店裏的防衛系統？精怪快到方氏五金店了。我跟它動手的時候，需要妳的支援，以防萬壹。”
　　方白鹿壹楞：“動手？”
　　“不行！不能在我店裏動手。”方白鹿說的斬鐵截釘。“而且那只精怪也未必知道是妳殺了陰靈。妳找它動手，豈不是不打自招？”
　　“開什麽玩笑？在方氏五金店裏動偃師俱樂部的人……光微機道學研究會的註意，就夠我受的了。”
　　雖然遠程遙控店裏的防衛系統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問題。
　　“它必須死，不然它會壹路追蹤到我的丹房。到時候不僅是我，妳也有麻煩。”
　　安本諾拉的語氣淡然，似乎下定了決心。
　　方白鹿狠狠捏了捏眉頭，強打精神：
　　“好吧，妳說的也沒錯……那這樣，等它進入方氏五金店的時候給我通知。先別動手，我會想辦法把那個精怪引到我這裏。”
　　不能在店裏和那個精怪發生戰鬥，不然這事就沒完沒了了。
　　方白鹿從背包裏掏出壹塊小小的移動平板電腦，打開店裏的遠程監控。
　　幾塊畫面出現在顯示屏中：這是店裏攝像頭拍攝的實時畫面。
　　方式五金店裏總共有12個攝像頭，四個布置在天花板的四角，八個則布置在隱蔽的角落裏。
　　方白鹿連續切了幾個攝像頭的畫面：跟方白鹿離開店裏時壹樣，空無壹人的店裏滿是垃圾與灰塵。
　　他松開喉麥，對駕駛座上的二妮說：
　　“二妮，往城外開！離吉隆坡的市區越遠越好。檳城方向應該有遊方行者的隊伍，從另壹邊出城。”
　　二妮壹聲不吭，只是擰緊了油門。全地形車在街道上劃過壹道道弧線，在車流的縫隙中穿梭。
　　方白鹿斜靠著車後座的貨架，與義體背靠著背。
　　阿羅街本就地處偏僻，不壹會的工夫，已經可以看到城市圈邊緣的廢墟了。
　　“精怪進店了。”
　　安本諾拉幽幽的聲音從植入電話裏傳來。
　　方白鹿連忙端起移動平板電腦，壹個身影映入攝像頭的監控範圍中——
　　壹條大黃狗頂開店鋪的玻璃門，輕輕踱進店裏。
　　它毛色黯淡，身上的毛發卷成壹團，帶著灰黑色的汙跡，壹看就是很久沒有洗澡了。
　　看起來就像是方白鹿前世常常見到的土狗，“中華田園犬”。
　　“我發現它了，不要輕舉妄動。”方白鹿按緊喉麥，對安本諾拉說。
　　方白鹿連續切了幾個攝像頭，不管哪個角度看，這就是壹條普普通通的流浪狗。
　　大黃狗吐著舌頭四處嗅著，鼻子不停抽著氣。它擡起後腳撓了撓臉，與真正的大黃狗無異。
　　但方白鹿心裏清楚，這絕對不是普普通通的狗：
　　在阿羅街，除了人以外的動物，基本都被那些北美來的偷渡客做成自制營養液了。
　　而且，它嗅的每壹個位置，都是自己布置的隱蔽防衛裝置所在……
　　滴！平板電腦裏傳來警告音：防衛裝置正在壹個個地脫機、關閉。
　　“它不僅能夠探測出火力裝置所在，還能夠繞開店裏的防火墻，直接關閉掉我的防衛裝置……”
　　店裏可是布置了壹層又壹層的反偵察設備。
　　方白鹿的心越來越沈：安本諾拉說得對，這個精怪真的不好對付。
　　方白鹿在平板電腦上忙活起來：他要需要吸引精怪的註意力，讓他追到自己這裏來。
　　店裏的防衛機制都覆蓋了特殊材料，理論上可以隔絕包括紅外熱成像在內的偵查手段。
　　但這條大黃狗還是壹個個地找到了。
　　方白鹿有了壹個猜想……
　　他輕敲了壹下平板電腦的顯示屏，把傳來的畫面提高了壹個清晰度——
　　黃狗的耳朵動了動，隨後轉過身來面對著方白鹿正在監控的那個攝像頭。
　　“果然！”
　　看著大黃狗正對著鏡頭的臉，方白鹿心裏暗喜：
　　跟方白鹿想的壹樣，這條大黃狗應該能夠獲知方氏五金店內的網絡使用情況，並依此來發現店裏的設備所在。
　　哪裏占用的帶寬比其他地方高，那裏就隱藏著設備。畢竟，所有設備都需要與網絡連接使用。
　　方白鹿提高了畫面的清晰度，也就增加了攝像頭占用的帶寬，這就讓那條大黃狗發現了攝像頭後正有人實時監控。
　　“撲撲撲”的聲音響起：
　　大黃狗的四肢毛皮破開，四條金屬義肢從中穿出支撐在地上，把它的軀幹擡高。四根義肢的尾部都尖銳無比，深深紮入了地板中。
　　這時候它看起來，就像是壹只有四條腿的碩大蜘蛛。
　　蹭蹭蹭蹭——四條義肢交替行進，在地板和墻壁上紮出壹個又壹個的空洞。
　　轉眼之間，它已經爬到了天花板的攝像頭前。
　　大黃狗的臉占據了整個監控屏幕，隔著攝像頭與方白鹿對視。
　　狗的眼睛水晶體很大，單眼只能看到25度，也看不清楚近處的東西。
　　但那雙狗眼睛盯著攝像頭的時候，方白鹿感覺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正越過網絡打量著自己。
　　“發現我了啊……”
　　滴滴滴！平板電腦的警報高聲響起：有東西正沿著店裏的網絡駭入過來。
　　方白鹿打量了壹下四周：他們已經出了城區，正在無邊的荒原裏奔馳著。
　　吉隆坡的城市群正在視野裏逐漸縮小，馬上就要變成地平線上的壹個小點。
　　“可以了，這位置應該差不多。”
　　他切斷了攝像頭和手中顯示屏的遠程數據傳輸，隨後把顯示屏從車上丟了出去。
　　“二妮，在附近找壹個隱蔽點。”
　　既然精怪已經駭入到他手上的移動平板電腦，那肯定也能通過平板電腦內的GPS部件定位到方白鹿的位置。
　　至少是切斷數據傳輸前的位置。
　　“精怪已經離開方氏五金店。”安本諾拉低啞幹枯的聲音從植入電話裏傳來，“現在往城外去了。”
　　“成功了！”方白鹿狠狠壹捏拳頭：
　　“安本，看到投射到妳視網膜裏的那張地圖了嗎？兩個卡通人物分別是我們的實時位置。到我的位置匯合，把精怪解決掉。”
　　壹線牽?相親系統的“鵲橋相會”系統在壹方退出前都會壹直生效，安本諾拉應該可以找的過來。
　　“它改變形態了，行進速度很快。我現在趕過去，跟它的到達時間應該相差3分鐘左右。”
　　安本諾拉的聲音中隱隱帶著風的呼嘯，應該是在高速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