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壽娘

　　壹時間，方白鹿心頭感慨萬千，不知道說什麽好。
　　敘舊嗎？從某種角度來看，眼前的“人”倒是與孑然壹身的自己最為相似。
　　還是問壹問自己冬眠後發生了什麽？世界是怎麽變化成這麽個離奇的樣子？
　　甚至陪TA壹同玩梗的念頭，也閃過了腦海。
　　“……怎麽稱呼？”
　　但想了半天，方白鹿只擠出了這麽壹句話：總不能老鄉老鄉地叫吧。
　　面罩上方的兩條橫線擠在壹起又展開，似乎在表現思慮的神情：
　　“妳叫我‘壽娘’吧，長壽的壽，女、良，娘。”
　　“壽娘……獸娘？感覺倒有些像是個女的……”
　　方白鹿在記憶裏搜索了壹段，倒是找不到與這名字相關的信息。
　　他清開亂七八糟的念頭，指了指自己：“方白鹿。”
　　接著他把搖搖晃晃的躺椅拖近坐了上去，讓視線與法臺上的面罩平齊：
　　“找我有什麽事？”
　　那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轉瞬即逝：方白鹿自己最近遭遇的亂七八糟麻煩裏，至少有壹大半是這個家夥引來的。
　　“方先生倒是很冷淡嘛，還以為妳想多聊聊嘞。咱們這種人，可是沒多少碰到同類的機會。”
　　壽娘“左眼”的那條橫線向上彎起，似是想做壹個挑眉的動作：
　　“找妳嘛，因為時機到了，需要妳的幫助呢。”
　　方白鹿調整了壹下坐姿，向壽娘攤了攤手掌，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妳已經知道現在新馬來有壹具仙人肉身的事了吧？”
　　方白鹿點點頭：自己還記得那顆不斷漲縮的十六面體仙人內丹的詭異觸感，更別說那些大企業們時時刻刻懸在他腦袋上的達摩克裏斯之劍了。
　　“那妳有想過，仙人到底是什麽嗎？”
　　他壹攤手，說出自己胡亂的理解：
　　“登峰造極的練氣士？”
　　壽娘的面罩用生硬的合成音念出幾個數字，表示笑意：
　　“23333333，差遠了。”
　　面罩上的嘴往斜上方努了努：
　　“像小諾拉想的壹樣把全身改造了就能成仙？機械飛升啊？現在這時代所謂的丹法，不就是壹種驅動程序嘛。練到頂又能怎麽樣？”
　　“仙人，已經追索到萬物的盡頭、航行到智識的彼岸、抵達了知覺的極限。他們是尼采筆下的查拉圖斯特拉、是陽明心學的偉大實踐者。”
　　壽娘的聲音由電子合成，聽起來毫無起伏與轉折。但方白鹿感覺，此時TA的心情壹定非常激動。
　　“他們？至少有不止壹個仙人……還有這壹溜修辭是怎麽回事，不太聽得懂啊。”
　　方白鹿本以為壽娘與自己類似，都是冬眠至今的“過來人”。但從TA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來看，恐怕沒這麽簡單。
　　“……停壹下，妳還是沒說清楚‘仙人’到底是什麽。”
　　他在“到底”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妳就當他們是……科技的化身吧。對，多多少少帶點這個意思。”
　　“科技的化身？”
　　方白鹿在心裏細細琢磨著壽娘的話：確實自己醒來後的所見所聞，都是壹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如果仙人是掌握了超凡科技的“人”，對他來說倒是好理解多了。
　　“我這次來就是想找妳合作，壹同搜集新馬來的仙人肉身。”
　　“為什麽要找‘我’合作……”
　　他環視了壹圈：自己除了這破落的五金店，也沒多少可覬覦之處。
　　至於自己的舊世界公民身份……眼前的“壽娘”不也壹樣麽？
　　除非TA……
　　方白鹿把十指交叉，靠在嘴邊：
　　“妳的肉體已經死亡了，對吧？”
　　這樣依附於面罩出現的形態，與對方白鹿的迫切需要……合在壹起，方白鹿只能得出這種猜測。
　　現在面罩裏的壽娘要麽是壹份思維拷貝，要麽是別的什麽電子化存在。
　　他本以為所有舊世界的幽靈，都消失在“大斷電”裏……可凡事總有意外。
　　但泛亞的公民數據庫裏，TA估計已經被標註為“死亡”了——死人自然也沒有什麽權限可言。
　　只有在冬眠艙中壹直保持存活狀態的自己，才依然被視為是公民。
　　“至於那些植物人狀態的活死人，可能是因為腦波無法識別？”隱隱中，他又覺得這也不算壹個完美的解釋。
　　壽娘“臉”上抖動壹陣，又成了三條平平的直線：
　　“妳這樣會把天聊死的……反正，我的情況很復雜。怎麽樣，合作——”
　　“對不起，不幹。這單子我接不了，妳還是另請高明吧。”
　　方白鹿二話不說地拒絕。
　　開什麽玩笑！難道還嫌自己沾上的麻煩不夠多麽？
　　陪著搜集仙人肉身，就是直接往微機道學研究會他們的槍口上撞。
　　壽娘對方白鹿的拒絕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如果我可以壹勞永逸地解決調查妳的追兵呢？而且，妳還會有更多的好處。”
　　“好不容易有重來人生的機會，妳打算在開個雜貨鋪壹直到老麽？”
　　方白鹿摩挲了壹下鼻尖，保持沈默：
　　“不管是哪壹方勢力收集到完整的仙人肉身，繼續追蹤我的意義都少了壹大半……還需要壽娘的許諾麽？”
　　至於壽娘暴露方白鹿活死人身份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但壹旦自己暴露，也能拉著安本諾拉下水：無論他們的關系到底是什麽，沒有人會輕易舍棄壹個練氣士的價值。
　　從壽娘的親自出面，也能看出TA目前並不打算這麽做。
　　“當然，如果壽娘與安本諾拉發生什麽意外，我也有不小的風險……”
　　但要這麽輕易地就將自己綁上這不知底細的戰車，他也做不到。
　　方白鹿扶著額頭，壹副沈吟躊躇的樣子。
　　無論最後做出哪種選擇，拒絕的姿態總是要擺的：這是來自五金店店主的擡價小技巧。
　　“妳有顧慮也很正常……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這樣，先給妳個訂金。”
　　壽娘的“眼睛”又回復了月牙似的笑臉：
　　“妳那破躺椅的把手裏頭藏了壹件好東西。拿去試試吧！過兩天妳想合作的時候，再來找我。”
　　“躺椅？”方白鹿壹楞。“藏了東西？可是TA怎麽會知道……”
　　嗡……
　　低低的顫音中，面罩逐漸黯淡下去。
　　“等等！妳怎麽知道我是蘇醒的活死人的？”
　　如果是通過某種形式泄露出的情報，方白鹿必須得知道。
　　“我知道的還多著呢……給妳留個小問題，妳記得是自己怎麽從冬眠艙裏復蘇的嗎？”
　　面罩上的三道橫線終於消失，鏡面材質反射出方白鹿有些愕然的臉——
　　壽娘離開了。
　　“怎麽復蘇的？這我當然……”
　　方白鹿往後壹仰，搖椅受到重力與沖擊開始前後搖動。
　　他忽然握起拳頭，在自己的腦袋上狠狠敲動：
　　“我……我是怎麽從白棺裏醒過來的？”
　　方白鹿在記憶的每壹個角落裏翻箱倒櫃，卻連壹絲關於蘇醒的回憶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