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四章：近百年的布局

　　陳珂沈默。
　　他呼了口氣，索性換了個坐姿，大大咧咧的坐在那，看起來很輕松。
　　“陛下，臣也什麽都不知道，都是猜的。”
　　“但臣認為，自己猜的還是比較有道理的。”
　　“陛下願意聽壹聽麽？”
　　陳珂的眼神很平靜，像是壹汪清泉看不見底。
　　方才還在震怒的嬴政瞬間冷靜了下來。
　　他沒有管摔在地上的杯子，直接壹屁股坐在陳珂的對面。
　　“說吧。”
　　“這些事情，朕從來未曾想過，也不曾了解。”
　　他的聲音中帶著森冷：“或許是朕壹葉障目了罷，朕想要聽壹聽，妳的猜測。”
　　陳珂微微點頭，整理了壹下自己的思緒。
　　事情該從什麽時候開始說起呢？
　　看著陷入沈思的陳珂，嬴政也沒有打擾他，只是默默地看著陳珂。
　　片刻後，陳珂開口了。
　　“陛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要從幾百年前開始說起。”
　　他沈吟了片刻，從自己的記憶中將那個人扒拉了出來。
　　“如果用大秦的紀年，應當是厲共公年間。”
　　“若是用陛下清楚壹點的紀年，應當說，孔仲尼死後。”
　　陳珂的聲音很平靜。
　　關於秦的滅亡，後世中有許多的猜測。
　　關於秦始皇焚書坑儒的說法，最開始在後世中流傳的是真正的「焚書坑儒」。
　　目的是為了禁錮思想。
　　在教科書上實打實的寫著的這些。
　　而民間流傳的說法，以及出土的壹些尚且未曾證實的文獻中記載。
　　始皇帝坑殺的是進獻金丹的方士，以及壹部分妄議朝政的儒生。
　　陳珂結合著現如今所經歷的壹切，大膽猜測之後，得出了壹個非常恐怖的猜想。
　　他不對這個猜想負責。
　　【當然，我也不會對這個猜想負責QAQ】
　　陳珂走神了幾個呼吸，在嬴政的輕咳聲中醒來。
　　他望著嬴政，繼續說道：“在孔仲尼死了很久之後，儒家與墨家並成為顯學。”
　　“世人稱之為「非儒即墨」。”
　　“但在這種情況出現之前，無論是道家、亦或者是墨家，甚至是法家，都比儒家強上壹些。”
　　陳珂頓了壹下，問了始皇帝壹個看似沒有任何關系的問題。
　　“陛下知道，儒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崛起的麽？”
　　崛起？
　　嬴政沈吟片刻：“這……”
　　他在腦海中思索，卻沒有得到答案。
　　在他壹統六國之前，世上的學說就已經非儒即墨了，他倒也不知道儒家是什麽時候完成逆轉的。
　　他搖了搖頭說道。
　　“朕不知。”
　　陳珂平靜的說道：“臣猜測，應當是在孔子死後的二十年間。”
　　說到這裏，他忽然之間笑了壹下。
　　“當然，臣只是猜測，沒有任何的證據。”
　　“陛下當成壹個故事聽壹聽就算了。”
　　嬴政絲毫不在意：“快點繼續說。”
　　“儒家的崛起，和今日的問題，和妳剛剛說的那些事情，有什麽聯系？”
　　陳珂攤了攤手。
　　“陛下，儒家想要崛起，或者說，儒家想要成為當世最顯著的學說，首先要做什麽？”
　　他看著嬴政道：“陛下猜壹猜？”
　　嬴政皺了皺眉，臉上帶著些許思索：“做什麽？”
　　陳珂微微壹笑：“當然是先讓自己的老師成為「聖賢」。”
　　“若是自己的老師不成為聖賢，老師的學說怎麽能夠成為聖賢學說？”
　　陳珂嘴角帶著嘲諷。
　　“更何況，如果他們的老師不成為聖賢，他們這些徒弟怎麽成為聖賢？”
　　嬴政心裏壹頓，他下意識的坐直了身體。
　　陳珂繼續說道：“所以，那個時候的儒家便是開始了壹個人造聖賢的計劃。”
　　“他們必須是要讓自己的老師成為聖賢，於是便大肆宣揚自己的老師開私學的事情。”
　　“後來，孔子便被稱之為寒門之師。”
　　“然而事實是，孔子教授的雖然的確是寒門，但其中更多的則是貴族。”
　　“只要交錢，孔子都會教授。”
　　陳珂搖了搖頭：“當然，這種教授會打折扣而已。”
　　“但這壹點，臣還是蠻敬佩孔仲尼的，至少他願意去做，並且切實的改變了當時的環境。”
　　“他的門人拿著這壹點去吹噓，臣也沒什麽可說的。”
　　嬴政同樣點頭：“不錯。”
　　陳珂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而之後，儒家的那些弟子，便是開始了下壹步的計劃。”
　　“他們花了大力氣以及很多金錢，將他們老師的學說編撰美化，形成了壹本書。”
　　陳珂看著嬴政道：“陛下應當知道這本書吧？”
　　嬴政微微頷首：“論語。”
　　陳珂撫掌大笑道：“不錯，論語。”
　　“這也成為了儒家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壹步。”
　　“當論語成功編撰出來後，孔仲尼成為了孔子，孔門中的壹些人，也是成為了「七十二才」。”
　　陳珂冷笑壹聲。
　　“臣相信，剛開始的時候，論語中，稱呼孔仲尼為孔子，但絕對不會稱呼「顏回」為顏子。”
　　“顏回還沒有到那個高度。”
　　嬴政此時心裏已經是充滿了好奇，被這個故事吸引了。
　　“那顏回是什麽時候成為了顏子，又是為什麽成為顏子呢？”
　　陳珂看著嬴政好奇的眼眸，輕聲道：“這就是儒家的第三步。”
　　“他們要讓孔子稱贊的人成為「賢才」。”
　　於是，這其中最得孔仲尼喜歡的顏回，甚至得了孔子親口贊賞的顏回，就成了顏子。
　　陳珂看著嬴政道：“孔仲尼曾言「賢哉，回也！壹簞食，壹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這壹步，是讓孔仲尼稱贊的人成為「賢才。」”
　　“儒家完成了。”
　　“而孔仲尼稱贊的人成為賢才後，那麽孔仲尼的地位定然要比弟子更高。”
　　“於是，孔仲尼便成了「聖賢」。”
　　陳珂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而後，更加離譜的事情出現了。”
　　“於顏回壹樣，較為出名的七十二位弟子，便成了「七十二賢」。”
　　“這便是用壹個人，帶動了其余的人。”
　　“陛下，您覺著這個方法可怕麽？”
　　嬴政微微頷首，臉上帶著感慨：“的確是可怕。”
　　“而且，這還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陳珂點頭：“不錯，這還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在完成了這壹系列邏輯自洽的完善後，儒家終於將自己的內部整理好了。”
　　“雖然「七十二賢」、「聖賢」的稱呼只在儒家內部承認，但他們有信心讓天下人都承認這個事情。”
　　“於是，他們便開始了這個計劃中最漫長，也是最重要、最關鍵的壹環。”
　　“讓天下人不得不、甚至爭著搶著想要承認儒家的學說。”
　　“他們知道，貴族們是不會喜歡儒家學說的。”
　　“不是因為孔子言「仁」，更加不是因為孔子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陳珂微微壹笑：“陛下，您覺著當時的列國豪強們，為何不願意采用孔子的學說？”
　　嬴政直接開口道：“因為「克己復禮」。”
　　他嘴角帶著壹抹冷笑，嬴政太了解那些國家的王了。
　　因為他曾經也是其中的壹位。
　　“孔仲尼言「克己復禮」，復的是周禮。”
　　“天下之人，誰願意繼續當周的臣子？”
　　“所以，孔仲尼的學說，自然不會被列國重用。”
　　陳珂表示贊同：“不錯。”
　　“但那些弟子們沒有辦法，因為這是孔仲尼最重要的主張，他們沒有那個本事去更改。”
　　“所以他們便想到了自己老師最出名的事情，教徒。”
　　“儒家弟子中，有將軍、有國相、有豪商，他們在壹起之後的力量十分巨大。”
　　“他們開始四處散播儒家的學說，就像壹只蚊子壹樣，瘋狂的分裂。”
　　“壹個人收幾十個弟子，這幾十個人中總有十幾個成才的”
　　“而這十幾個人每個人都收幾十個弟子，這幾十個就變成了幾百個。”
　　“後來變成幾千個，幾萬個。”
　　“於是，哪怕這些後來的弟子不成才，天下之儒生變多，也成了壹個定數。”
　　“就像現在這樣。”
　　陳珂看著嬴政，嬴政同樣知道，接下來的話，就說到關鍵了。
　　“然後呢？”
　　陳珂輕笑壹聲：“然後？然後便是想辦法讓皇帝、亦或者王信任他們。”
　　“陛下天資縱橫，太過於驚艷了，應該打了儒家壹個措手不及。”
　　“他們沒有想到天下竟然能夠再次壹統。”
　　陳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們最開始的想法，應該是壹個個的小國侵蝕，然後讓天下諸國都采用儒家之法。”
　　“而現在，他們則是需要陛下。”
　　“但大秦的國策便是「法」、「秦律」。”
　　“他們晚了壹步。”
　　“所以他們要想辦法。”
　　“此時的他們有兩個選擇，第壹：讓陛下或者下壹個帝王廢除秦律，重用儒家。”
　　“第二：推翻大秦，在下壹個帝王還未出現的時候，投靠他。”
　　陳珂瞇了瞇眼睛：“博士宮的出現，淳於越的出現意味著他們選擇了第壹項。”
　　“但陛下因為扶蘇喜儒且迂腐，對儒家開始憎惡。”
　　“他們知道，自己的想法落空了。”
　　“於是他們開始了第二個計劃，他們想要毀掉大秦，讓天下再次戰亂。”
　　陳珂感慨了壹聲。
　　“陛下，方才頓若將軍所說的那些儒生就是佐證。”
　　“他們想要激怒陛下，從而讓陛下坑殺了他們，然後陛下殺他們的原因就會在他們的口中淡化。”
　　“儒家會不斷地強調陛下坑殺儒生的事情。”
　　“而之後，他們還會做出來壹些舉動，令陛下將民間的書籍焚燒，收入皇宮中。”
　　“這個舉動經過他們的散播，會成為陛下是昏君、暴君的另外壹個佐證。”
　　嬴政坐在那裏，這個時候的他十分冷靜。
　　“即便如此，他們又能如何？”
　　“朕還在，他們敢反麽？百萬老秦軍還在，他們敢反麽？”
　　陳珂微微搖頭：“他們當然不敢，所以他們會讓陛下崩殂，讓陛下不信任李斯。”
　　“同時，與北方匈奴勾結，令他們侵擾大秦，讓蒙恬將軍北上。”
　　“而這個時候，大秦壹定會用盡全力攻打百越。”
　　“但百越因為環境問題，會把大秦拖入泥潭中。”
　　“這個時候，大秦就如同壹個病夫。”
　　“稍微有壹點刺激，比如陛下崩殂，大秦就散了。”
　　“而令陛下崩殂的辦法，臣猜測就是金丹。”
　　他幽幽的嘆了口氣：“臣壹直很想知道，到底是誰告訴候生以及其他的方士。”
　　“怎麽煉制九轉金丹的呢？”
　　“告訴他們的那個人，知不知道九轉金丹有慢性毒素呢？”
　　聽到慢性毒素，嬴政的神色猛地壹變。
　　他看著陳珂，神色很難看的說道：“所以，金丹有毒？”
　　陳珂點頭：“不錯，臣推斷，金丹有毒。”
　　“若陛下不信，可以讓候生再次煉制金丹，加大劑量後餵給死囚試用。”
　　嬴政微微的閉了壹下眼睛，他瞥了壹眼身旁站著的頓若。
　　頓若立刻領命，往外走去。
　　他要讓人去給鹹陽城傳遞消息，試壹試這金丹如何。
　　“然後呢？”
　　陳珂微微的低著眼睛：“陛下，還有然後麽？”
　　“大秦在百越中受挫，三十萬蒙家軍在北疆抵禦匈奴，扶蘇殿下被儒家蠱惑與陛下生出間隙。”
　　“胡亥公子被趙高引誘，爭奪皇位。”
　　“此時，恰逢陛下崩殂……”
　　陳珂擡起頭，聲音像是再唱詠嘆調壹樣。
　　“陛下覺著，這般的大秦，還能夠延續下去麽？”
　　嬴政的身體微微壹晃。
　　他有些坐不穩了。
　　還好因為方才放松的緣故，他此時是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的。
　　不然已經歪倒，露出醜態。
　　嬴政深深地吐了口氣，看著陳珂說道：“那麽，儒家能夠得到什麽？”
　　陳珂攤了攤手：“儒家得到了至少十年的緩和時機。”
　　“當看到下壹任君主的時候，投靠那壹位君主。”
　　“依照如今天下局勢，儒生眾多，總有許多是有才華的。”
　　“當新的朝代不再重用法家，反而是儒生眾多的時候，這些儒生自己就會將儒家推崇為聖賢學說。”
　　“即便是需要蟄伏，但天下官員就那麽多，讀「論語」的官多了，其他的官就少了。”
　　“剛開始，他們或許需要壹個溫和的學說，不爭不搶的學說。”
　　陳珂開玩笑的說道：“比如臣就覺著道家挺不錯，上善若水。”
　　“老子言：上士無爭，下士好爭”
　　“慢慢的，儒家占據了朝堂多數的時候。”
　　“他們自然就會引導著朝堂，回歸到自己的本家。”
　　“陛下，您說這樣子，儒家得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