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陰陽兩儀無象

　　“哈哈哈……”
　　血梟陽仰天壹陣大笑，似夜梟，似咆哮的狒狒，它的上嘴唇高高翻起，覆在了自己的鼻孔，兇光畢露，壹縱身就撲了出來。它的目標不是結了“天罡四象陣”的三叔、雜毛小道等人，而是最靠近祭壇的我。
　　我的右手已緊緊握住了那把來自保康縣城的獵刀，早有準備。見它壹陣怪風撲來，我也不怯，避其鋒芒，往旁邊壹跳，那獵刀朝它揮舞過來的手掌砍去。剛才小叔將它的腳筋挑斷，但是對它卻幾乎沒有影響，也靈活，踩著腳步，移形換位，手突然像長出來壹截，來抓我的天靈蓋。
　　“陸左，退入陣來！”
　　三叔朝我大喊壹聲，本來就有退卻之意的我立刻身形壹轉，往人多的這裏躥去。血梟陽在我後面跟著，揮舞的大手，幾次都差壹點兒捉住我的衣衫。最後壹次，它捉住了我的背包，猛壹拽，我幾乎要往後飛起來。不過我也有急智，金蠶脫殼，就地壹滾，終於躲入了人堆裏。
　　甫壹入陣，四人便往前整齊劃壹地跨了兩步，三叔持著雷擊棗木劍，往前壹遞，大喝壹聲“破”！
　　無端地，靜室中隨著他的壹聲大喝，如同雷鳴壹般炸響，許多灰塵簌簌掉落。
　　伸手來拍劍尖的血梟陽，渾身壹陣顫栗，電光閃電。
　　我背後的毫毛全部都根根豎起，瞠目結舌。
　　沒成想雜毛小道跟我講的這把木劍，居然是真的——據他說，這雷擊棗木劍，是取用句容某山峰間的壹顆五十年樹齡以上的棗木制成。棗木屬硬木，質地堅硬，可用來翻刻碑石上的文字，抗戰時期我軍的地下軍工廠，甚至用老棗木來做機器軸承。制取時，多選在春時的驚蟄前後，綁引雷針於樹上，當春雷滾滾的時候守候，棗樹被雷劈中，雷電的能量便積蓄在樹芯之中。偌大的樹幹，只取樹芯壹束，請名匠磨礪成劍。
　　雷劈的次數，是決定木劍質地的好壞，壹擊為壹轉，越高則越強，九轉最佳。
　　然而不能過十，盈滿則溢，整株樹木從裏到外全部都成焦炭，不可再用。這裏面的門道，壹在人，二在天，天地相呼應，運氣使然，方能成就這麽壹把“雷擊棗木劍”，壹把比百年桃木更加厲害的木劍。
　　三叔這壹把，據說承受過六轉雷擊。
　　我只以為雜毛小道在吹噓，然而今天見三叔依靠著陣法，口吐咒術，只壹擊，便將我看作厲害非常的血梟陽給擊退，有雷電之威勢。我連滾帶爬地往後門退，唯恐繞亂了他們的陣型。看著四人依著我原本看作是花架子的禹步，於那兇猛的血梟陽作周旋，心中感嘆：不愧是中原之地，名門正派，果然個頂個都是高手，並非我這麽個小小的苗疆養蠱人，所能夠比擬的。
　　端地厲害！
　　以三叔為首的四人陣進退張弛有度，如林如徐，穩紮穩打，居然將血梟陽兇猛得跟霸王龍壹般的蠻勁，緩解下來，血梟陽哇哇大叫，但像是踩進了沼澤地，渾身都用不上力。每當它找對壹個對象，奮力壹擊，總是會迎上壹把黑黃色的木劍，將它電得直叫喚，嗷嗷嗷……
　　我很難去形容這種情景，我們可以想象這麽壹副場景：
　　壹只富含力量的小鳥，突然闖進了森林中的壹處蜘蛛網中，然後奮力掙紮，試圖脫離這張粘人的網，然而它越是拼命掙紮，越是纏得緊，直到氣力衰竭，最終死亡。
　　血梟陽的動作終於遲緩下來，它壹停頓，便立刻遭受到了毫不客氣、致命的打擊。天罡四象陣就像壹個不斷運轉的絞肉機，而體力十足的雜毛小道和三叔則是最銳利的刀片，每壹分鐘，都在血梟陽身上添置壹道或者數道傷口，不停歇，壹直至——血梟陽喉嚨被劃破壹道嬰兒嘴唇般的口子，鮮血四濺，隨後三叔跳起來猛揮壹劍，頭顱高高拋起，身體轟然倒下。
　　雖然放過了許多血，但是這壹下，噴薄的鮮血仍然像高壓水槍壹樣，激射。
　　無頭的血梟陽跪在了地上，朝著祭壇的方向祭拜。
　　鮮血集中在了祭壇上，巨型石鼎上面浸染了鮮血。
　　血梟陽已死，強自撐著的小叔和周林精神壹瀉，皆倒在地上。三叔壹腳把往祭壇送血的梟陽給踹翻，大叫“小明助我”，兩人拉起手來，雜毛小道高唱著《登真隱訣》的節段，三叔提著桃木劍，從包中掏起壹符，劍尖刺中，然後在空中有規律的運轉著，那黃符無火自燃，隨著這裊裊青煙的飄散，空中有惡鬼嗚咽咆哮的聲音傳來。
　　淒淒慘慘，好不恐怖？
　　三叔執著木劍，橫畫三行，豎畫四道，突然大聲喝罵道：“兀那妖靈，還不速速現身？”
　　那無頭血梟陽渾身壹震，突然浮出壹股粘稠如墨的黑氣，急速旋轉，然後電射到了祭壇上的石鼎之上，在兩個金屬鼎把上盤旋。這是什麽東西？我瞇著眼睛看過去，只看壹眼，就覺得心中的恐懼和憤怒壹同升起，彼此交換，各種各樣邪惡的想法都統統湧出來，然後恨不得臣服在這巨鼎之下。
　　“無量天尊！”
　　三叔和雜毛小道共誦了壹聲道號，如洪鐘大呂，直入胸懷。我幡然醒悟過來，這邪物，便是它壹直在作怪。所謂陣法，所有的東西都布置妥當，但若是沒有陣靈在，也必定像電腦沒有CPU，運轉不了的。而這邪物，便是制造此地古人留下來的墓靈——姑且稱之為墓靈吧。
　　它在大鼎之上縈繞幾秒鐘之後，整個房間都在顫抖，有宏大的聲音傳來，是人言，又不似。我們仔細聽，不像是漢語，而像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這語言，是苗話，古苗語！雜毛小道朝我苦著臉，說咳咳，小毒物，幫忙翻譯壹下。
　　我同樣苦笑，搖頭說不會，我也不太懂苗話。
　　我這回答連三叔都驚奇了，他長大嘴巴，驚訝地問妳都會養蠱，不會說苗話？
　　我搖頭，說到我這壹代的小孩子，都是熟苗了，偶爾聽懂壹些，只是日常生活中“吃飯”、“喝酒”、“挾菜”之類的，而這個墓靈，顯然沒有叫我們用餐的意思。
　　他們幾個面面相覷，不忍心再說什麽打擊的話語，讓我難堪。
　　溝通不了，大家便只有刀兵相見了。三叔面不改色，說小明，我記得李道子老前輩給過妳三張符，壹風符壹驅符壹驅符，後兩者對這妖物都有奇效，事情已到了危急關頭，妳斟酌壹下，該用哪個？
　　雜毛小道哭著臉回應，說師叔公給的符箓，風符早在八年前的黃山龍蟒壹事，我脫身已用，驅符、驅符最近我也已經用光了，沒有了……三叔大怒，說妳這個敗家子，李道子是近代茅山第壹符師，他的每壹張符都價值萬金，妳、妳……風符用了我也就不怪妳了，驅符和雷符，妳倒是用哪兒了？
　　雜毛小道不敢看他叔，瞥了我壹眼。
　　我低下頭，終於知道這臭道士當初用符的時候，為什麽總是咬牙切齒，壹副死了爹娘壹般的心疼神情。
　　正當我們爭吵之時，那團黑霧壹般的墓靈忽明忽暗，好像墻壁上的長明燈，像焰火壹般變化。三叔拋開爭論，從背包中取出壹袋黑狗血，二話不說就扔了過去，黑狗血破邪，然而壹沾染到那石鼎，它上面仿佛塗了壹層蠟，根本就沾不上，順著幾條小道就流了下來。
　　突然，我聽到了有嗚嗚的小孩子哭啼聲。
　　擡起頭，在我們的註視之下，那巨大的石鼎之中，緩緩升起了壹個熟悉的面容來。是朵朵，留著西瓜頭，臉上嬰兒肥的朵朵，她飄了起來，然後坐在鼎沿間哭泣。她很傷心，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孤獨的哭泣著，在她的頭頂，是黑色霧氣在縈繞。
　　那墓靈，沿著她的脖子，如水壹般滑下，洗滌著朵朵的周身。
　　三叔壹看，焦急地大吼不好，這個墓靈垂涎朵朵的鬼妖之體，要奪舍了！這墓靈，非鬼非妖非仙，是所有亡靈怨氣集結而成的魔障，是魔！魔頭！走眼了，走眼了，這小魔頭若是奪得了朵朵的鬼妖之體，定能夠自我修行，吞噬日月精華，成長迅速，若此時不滅，以後定成大禍。
　　只見這整個房間都在顫抖，地面在傾斜，地上的白骨嘩啦啦朝左邊移去。我大叫那怎麽辦？三叔閉上眼睛，說那妖物的主場在祭臺之上，在巨石鼎中，它不肯下來，我們就拿它沒有辦法。要真奪成了，大家就都跑不了了，唯有壹起組團去幽府了。不過奪舍兇險，它未必有精力主持法陣，什麽狗屁陰陽兩儀無象陣，拼了，陸左小明，妳倆跟我上！
　　他說罷，毫不猶豫地躍身跳上祭壇。
　　三叔都這麽說了，我哪裏還有半分遲疑，壹個箭步就躥上去。此身壹入內，周身又是陷入了黑暗中。這並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在無盡的黑霧中，遊動著鮮血的腥味，這腥味有意識，能夠在心中勾勒出漫天的鮮紅來。四周上下都在旋轉，只有自己處於整個空間的靜止中心；又或者，自己，循著萬物在旋轉。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陰陽兩儀的世界裏，有黑，也有紅。果真是奇妙的地方啊……我感嘆未完，身邊就傳來了雜毛小道的呼聲：“小毒物，跟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