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封官

　　果然不出焦某人所料，賬本交到自家老子手上，不過半日就被挑出十幾處破綻。
　　於是他又假借探春的名義，將其中幾處要緊的指給了王熙鳳，表示三姑娘絕非忘恩負義之人，暗裏早有回報——若不然，這些東西只怕已經捅給王夫人、老太太知道了。
　　王熙鳳自然明白這話裏隱含的威脅之意。
　　當即氣往上撞就要鬧上壹場，卻被焦順單槍匹馬鎮壓，連著兩日行走坐臥不便，壹時也便泄了火氣。
　　這且不提，轉眼到了起社當日。
　　壹大早眼巴巴的送走了眾姐妹，賈寶玉便在怡紅院裏長籲短嘆。
　　以往起社，除了湘雲、探春之外，就屬他人菜癮大最是積極，偏如今因為南安郡主的緣故，他竟被排除在詩社之外，壹肚子不如人的本事難以施展，憋的是五脊六獸。
　　襲人見他如此，便勸他四下裏走走散散心。
　　寶玉卻把頭搖的撥浪鼓仿佛，表示如今寒風瑟瑟滿目瘡痍，又無瑞雪可賞，便再怎麽逛，也不過是徒增憂愁罷了。
　　麝月又進言，表示何不把院子裏的人召集起來打牌。
　　寶玉倒是有些意動，卻又被襲人給攔下了。
　　如今秋紋剛死，再加上先前晴雯的空缺壹直沒補上，怡紅院裏至少也要新選出壹個大丫鬟來，眼下那些小丫頭們壹個個紅著眼睛摩拳擦掌的，就沒機會還要削尖了腦袋往寶玉身邊鉆呢，若再憑空給她們創造機會，還不知要生出什麽禍患來。
　　麝月壹聽這話，也忙把自己的主意收了回去——她雖傷心的秋紋的死，可也樂得多占壹份恩寵，這節骨眼上怎肯推人上位？
　　接連兩個主意都沒成，寶玉愈發心煩意亂。
　　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忽然有感而發，吟道：“今……”
　　“二爺、二爺！”
　　不想剛起了個頭，就見個仆婦大呼小叫的闖了進來。
　　寶玉氣勢壹滯，原本到了嘴邊兒的詩句也忘了個幹凈，氣的壹甩袖子呵斥道：“掃興、真是掃興！”
　　那仆婦原是歡天喜地，不想進門壹張熱臉就貼了冷屁股，當下訕訕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襲人只好出面道：“媽媽好不曉事，怎麽也不等我們通稟壹聲？”
　　“那什麽……”
　　那仆婦搓著手訕笑道：“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也是替二爺高興，所以壹時就忘了規矩。”
　　“什麽好消息？”
　　賈寶玉也來了興致，撥弄著頸間系的紅冠帶問。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說起這消息，那仆婦立刻又眉飛色舞起來，順勢壹個頭磕在地上，大聲道：“恭喜二爺賀喜二爺，您做官啦！”
　　“做官？”
　　寶玉臉上的表情壹滯，看不出有絲毫的喜悅。
　　倒是壹旁的襲人、麝月兩眼放光，壹左壹右扯住那仆婦追問：“當真？媽媽可別糊弄我們爺？！”
　　“我哪敢啊！”
　　那仆婦叫了個撞天屈，旋即往門外壹指道：“我腿快，估摸著老爺馬上就要差人來請二爺了。”
　　襲人念了聲阿彌陀佛，又拉著她追問：“可是工學裏的官兒？是幾品？什麽差遣？”
　　“這我哪知道，我就知道咱們二爺做官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見她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只壹個勁兒的道喜，襲人便知這婆子必是得了風聲，就趕著來討賞的。
　　只好先安拿著激動，取了壹吊錢給她。
　　這仆婦千恩萬謝前腳剛走，後腳賈政果然差了人來。
　　襲人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劈手扯住那書童追問：“二爺得了幾品官？”
　　那書童晃著五根指頭，激動道：“從七品！”
　　襲人無語，從七品妳晃五根指頭作甚？
　　不過她本來也沒誤會，畢竟焦順這個工學祭酒也才正五品，寶玉總不可能壹上來就與他齊平。
　　“怎麽才從七品？”
　　麝月在壹旁卻有些不滿，嘟囔道：“焦大爺落地還是正七品呢，更別說咱們老爺……”
　　“胡說什麽！這能壹樣？”
　　襲人忙搡了她壹把，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然後又拉著垂頭喪氣的賈寶玉，叮嚀他去了賈政那邊兒，千萬不要再使小性子：“二爺如今得了官身，也算是成家立業的男子了，可不敢再像從前……”
　　“我省得。”
　　賈寶玉不耐煩的打斷了她，悶悶不樂的徑自跟著那書童去了。
　　襲人壹直追到院門外，目送他去的遠了，這才神思不屬的回到堂屋。
　　進門見麝月還在那裏撅嘴，便上前沒好氣的數落道：“妳那些話怎好當著外人說？若傳到焦大爺耳朵裏成什麽了？”
　　麝月還有些不服氣，癟嘴道：“本來就是麽，咱們二爺好歹是國公府的公子，又是貴妃娘娘的親弟，論哪壹條也該……”
　　“還敢渾說！”
　　襲人氣的壹把捂住了她的嘴：“二爺這官兒托了焦大爺的福不說，等去了工學還要仰賴他照應，這節骨眼上妳偏要把二爺擡到他頭上，莫不是嫌二爺這官兒做的容易？”
　　麝月這才消停。
　　且不提這些瑣碎。
　　卻說賈寶玉來到榮禧堂前，勉力提起些精氣神，目不斜視的走進大廳，正要對著主位上的賈政見禮，眼角余光忽然掃見了上首的焦順，不由得壹楞，脫口道：“焦大哥？妳怎麽也在？”
　　“孽障！”
　　賈政捋須呵斥道：“妳焦大哥自然是代表工部、工學來送官憑告身的！”
　　“咦？”
　　賈寶玉愈發驚詫：“這不該是宮裏太監的差事……”
　　說到壹半，見自家老子面色壹沈，忙訕訕改口道：“當初焦大哥封官，來的不就是壹位公公麽？”
　　“無知的蠢材！”
　　賈政又呵斥壹聲，然後沒好氣的科普道：“妳焦大哥那次是中旨簡拔，乃是特例，所以才由宮裏的太監前來傳旨，等閑六品以下官職，皆是有司衙門派遣官員宣旨。”
　　說到這裏，他其實隱隱有些得意，畢竟自家兒子是正經流程授官，單從程序正義上來說，要比焦順的特旨簡拔要強壹些。
　　只可惜並非科舉正途……
　　焦順在壹旁笑道：“我因聽說是給寶兄弟送官憑告身，便搶著來了，若是寶兄弟想要太監傳旨，那我先把東西拿回去，等明兒再托請相熟的公公跑壹趟。”
　　“妳莫與他玩笑。”
　　賈政連忙擺手，又懇切道：“往後還要妳多多看顧這孽子，正所謂長兄如父，他倘若有錯處，妳直管打罵就是！”
　　這個長兄如父的說辭，還真是……
　　焦順哈哈壹笑，道：“世叔言重了，寶兄弟壹貫聰慧過人，但凡花些心思必然仕途無恙。”
　　說著，順勢起身道：“雖然都是自家人，但該走的官樣流程也還是要走壹走的。”
　　旋即拿出壹份蓋了禦寶的內閣票擬，對著正猶豫要不要跪下來的寶玉道：“賢弟躬身肅立便可。”
　　寶玉這才做拱手狀。
　　就聽焦順抑揚頓挫的說了壹大堆，褒獎了壹些賈寶玉自己都不知道的光輝事跡，最後才道出了他的官職：從七品工學經歷。
　　念完這些羅裏吧嗦的東西，焦順又從桌上端起個托盤來，遞到賈寶玉面前。
　　賈寶玉不情不願，卻又只得恭恭敬敬的接在手裏，擡眼壹打量，卻見那托盤正中是壹本小冊子，除此之外還有半塊印信。
　　焦順又解釋：“這只是臨時憑據，真正的官憑印信，還要等妳去吏部報備、工部履職之後才能發下來。”
　　寶玉蔫蔫的應了。
　　焦順正要再跟他說壹說，這個工學經歷到底都負責什麽差事，忽就聽外面腳步聲紛沓而至，緊接著賈母打頭，王夫人、王熙鳳、賈璉全都魚貫而入。
　　“寶玉、寶玉！”
　　老太太眼角含淚，進門就抓住寶貝孫子的手不肯撒開，上上下下的打量，又道：“好好好，等穿上官袍，就更像妳爺爺了。”
　　賈政在壹旁有些吃兒子的醋，忍不住嘟囔道：“父親是壹等爵賜蟒袍，他小小從七品……”
　　話音未落，就被老太太瞪了壹眼，忙乖乖閉上了嘴。
　　王夫人在壹旁也忍不住抹淚兒，她自然知道誰在這事兒上出力最大，眼見兒子被婆婆霸著，那水汪汪的眼睛就落在了焦順身上。
　　緊走幾步湊到焦順面前，深施壹禮道：“暢卿，這回寶玉能步入仕途，多虧了從旁提點。”
　　“嬸嬸言重了、言重了。”
　　焦順忙側身避開，雖說上回在薛家為了扳回壹局，王夫人翻來覆去跪在他身前足有半個時辰，可這畢竟是在人前，他自然要表現出壹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是該多謝謝順哥兒！”
　　賈母聞言也轉向焦順，起初她對焦順並不怎麽在意，甚至還壹度因為焦順和迎春的緋聞而大發雷霆，但時移世易，如今她是怎麽瞧焦順怎麽順眼，只覺得榮國府裏能出這麽個人物，必是祖宗保佑，看不得家族日漸衰微。
　　焦順只好又客套了幾句。
　　他原準備宣讀完就回衙門交差，但賈政哪肯放人？
　　當即就下令大排宴宴，將東西兩府連同近支的親戚壹並請來慶賀。
　　王夫人也緊跟著下令闔府有賞。
　　老太太則是要拉著寶玉去祠堂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其實壹個從七品的官職，也還不至於讓榮國府上下如此振奮，主要是賈寶玉從此總算是踏入正途。
　　王熙鳳在旁聽了，壹雙俏裏帶煞的丹鳳眼滴溜溜亂轉，回頭就暗中聯絡自己的親信死黨，準備趁著這機會大造赤字，且看探春回來如何平賬！
　　而歡喜了好壹陣子，王夫人忽然想起這事兒合該早點知會薛家，於是連忙差人去紫金街報信。
　　消息傳到時，恰巧寶釵、寶琴兩姐妹剛從王府別苑回來。
　　薛姨媽和薛寶釵母女聽說寶玉做了官兒，自然都是歡喜不已，尤其是寶釵，她眼下最擔心的就是日後寶玉不肯踏入正途，如今提前有了結果，自然是壹天的雲彩都散了。
　　只是瞧母親妹妹，都壹副阿彌陀佛謝天謝地的樣子，薛蟠卻忍不住泛起酸來，梗著脖子哼哼道：“寶兄弟這回能做官兒還不是仰賴焦大哥？我要是有這心思，求焦大哥幫幫忙，弄個官兒還不是手到擒來？”
　　聽他這壹說，薛姨媽倒有些心動。
　　皇商之中也不有不少身負官職，比如自己英年早逝的丈夫就有從六品的官身——當然，只是虛職而已。
　　若是兒子也能有個官職，日後不管做什麽都要方便許多，畢竟總不能壹直打太尉府和國公府的名頭行事。
　　不過……
　　她又擔心會給焦順添麻煩——沒那麽多牽扯的時候倒還罷了，越是有了那層關系，她就越不希望兩人之間摻入雜質。
　　好在寶釵及時化解了她的左右為難，搖頭道：“哥哥還是消停些吧，妳這脾氣實在不適合做官，若非要做官，也萬不能做京官。”
　　“寶玉那脾氣難道就適合當官了？我看他也未必……”
　　見妹妹不看好自己，薛蟠越發不快，還待針砭幾句，薛姨媽忙呵斥道：“妳渾說什麽？妳兄弟做了官兒，難道不是好事？”
　　說著，又讓他帶上禮物去榮國府裏道賀。
　　寶釵在壹旁忙又補充道：“哥哥不妨多帶些人手車輛，晚上也不必急著回來，等明兒焦大哥搬家時，哥哥也好從旁幫襯壹二。”
　　“是極是極！”
　　壹聽這話薛蟠立刻茅塞頓開，當下咧嘴道：“我還擔心怎麽才能搶在馮大哥和衛公子前面呢，這回他們誰也蓋不過我去！”
　　說著，不等薛姨媽再有吩咐，便興沖沖的去了。
　　“這孩子，都快成親了還沒個正行。”
　　薛姨媽正不住搖頭，寶釵又拉著提醒道：“媽媽明兒別忘了也去焦家走壹遭，畢竟當初咱們搬來時，都是來家嬸嬸忙前忙後的張羅。”
　　“這……”
　　聽說來家嬸嬸四字，薛姨媽沒來由的臉上發燙，緩緩點頭道：“說的也是，那明兒我、我也過去幫著張羅張羅。”
　　寶釵初時還沒留意，後來聽母親話裏有些磕絆，詫異的回過頭來，才發現母親面色有異，不由奇道：“您這是怎麽了？”
　　“沒、沒怎麽！”
　　薛姨媽急忙敷衍：“我只是想到妳哥哥剛才那話，猶豫要不要托請順哥兒幫忙，給他謀個差事——不過還是算了，免得給家裏招禍。”
　　同時她心下暗自扭捏：上回與徐氏相見還是姐妹，這回再見可就……